“松如迁客老，酒似使君醇”——苏轼饮酒诗赏析

苏轼现存两千八百多首作品中，含有“酒”、“饮”或“醉”等字样的多达六百五十九篇，约占其诗歌总数的五分之一。如果算上诗人描写在清醒时叙及酒人、酒事，以及酒中热语、酒后真言等内容，那么，苏轼饮酒诗的数量就更多了。

“雄健”是苏轼饮酒诗的主要风格。这类作品视野开阔，格调积极向上，多表现爽朗、达观的情怀，或描写饮酒场景、书写文人豪情，或表达饮酒感受、发挥饮酒思想，其语言文字畅达劲健、清新洒脱，数量较其他的饮酒诗更具有优势，如《平山堂次王居卿祠部韵》：

高会日陪山简醉，狂言屡发次公醒。

酒如人面天然白，山向吾曹分外青。

江上飞云来北固，槛前修竹忆南屏。

六朝兴废馀丘垅，空使奸雄笑宁馨。

这首诗表现宋代文人饮酒之高致，格调积极，精神爽朗。又如：

将军破赋自草檄，论诗说剑俱第一。

彭城老守本虚名，识字劣能欺项籍。

风流别驾贵公子，欲把笙歌暖锋镝。

红旆朝开猛士噪，翠帷暮卷佳人出。

东堂醉卧呼不起，啼鸟落花春寂寂。

试教长笛傍耳根，一声吹裂阶前石。

《与梁左藏会饮傅国博家》

这首诗也写当时的酒席，写酒席上饮酒者的豪情与高涨的酒兴，但又不失文人清雅之趣。整篇作品表现出积极的精神风貌。风格类似的诗篇还有以下几首：

簿书丛里过春风，酒圣时时且复中。

红烛照庭嘶騣襃，黄鸡催晓唱玲珑。

老来渐减金钗兴，醉后空惊玉筋工。

月未上时应早散，免教壑谷问吾公。

《夜饮次韵毕推官》

这首诗的景色描写清丽，苏轼形容衰老，仍不弃饮酒，足见其倔强情怀。又如《孔毅父以诗戒饮酒，问买田，且乞墨竹，次其韵》：

酒中真复有何好，孟生虽贤未闻道。

醉时万虑一扫空，醒后纷纷如宿草。

十年揩洗见真妄，石女无儿焦谷槁。

此身何异贮酒瓶，满辄予人空自倒。

武昌痛饮岂吾意，性不违人遭客恼。

君家长松十亩阴，借我一庵聊洗心。

我田方寸耕不尽，何用百顷糜千金。

枕书熟睡呼不起，好学怜君工杂拟。

且将墨竹换新诗，润色何须待东里。

在这里，苏轼探讨饮酒的得失，直陈痛饮未必为佳，气质洒脱，笔法随意，肆意而出。

与雄健相似的是“豪爽”的风格，这种风格的饮酒诗，多写豪迈的气度、高昂的气概，描写豪放的形象，而笔调也有夸张之处，常用白描、直抒己见、夸张、对比等手法的应用。如《闻乔太博换左藏知钦州，以诗招饮》：

今年果起故将军，幽梦清诗信有神。

马革裹尸真细事，虎头食肉更何人。

阵云冷压黄茅瘴，羽扇斜挥白葛巾。

痛饮从今有几曰，西轩月色夜来新。

这首诗用武人的典故，以此赞扬乔太博的勇武与豪爽。而最后一句“痛饮从今有几日，西轩月色夜来新”，酒兴高涨，情绪高昂，比之清雄健雅的风格更有另一番风味。且看《赵郎中见和，戏复答之》：

起子吟诗如泼水，一挥三百八十字。

奈何效我欲寻医，恰似西施藏白地。

赵子饮酒如淋灰，一年十万八千杯。

若不令君早入务，饮竭东海生黄埃。

我衰临政多繆错，羨君精采如秋鹗。

颇哀老子今日饮，为君坐啸主画诺。

此诗描写赵郎中的海量，语言夸张，其中“赵子吟诗如泼水，一挥三百六十字”、“赵子饮酒如淋灰，一年十万八千杯”，其豪迈之处，不亚于李白。又如《王巩屡约重九见访，既而不至，以诗送将官梁交且见寄，次韵答之。交颇文雅，不类武人，家有侍者，甚惠丽》：

知君月下见倾城，破恨悬知酒有兵。

老守无何惟日饮，将军竞病自诗鸣。

花枝不共秋歌帽，笔阵空来夜斫营。

爱惜微官将底用，他年只好写铭旌。

在这首诗中，苏轼写到“破恨悬知酒有兵”、“笔阵空来夜斫营”，以“酒兵”、“笔阵”为喻，想像奇特宏大，也足见其豪气。又如《大雪独留尉氏，有客入驿，呼与饮，至醉，诘旦客南去，竟不知其谁》：

古驿无人雪满庭，有客冒雪来自北。

纷纷笠上已盈寸，下马登堂面苍黑。

苦寒有酒不能饮，见之何必问相识。

我酌徐徐不满觥，看客倒尽不留湿。

千门昼闭行路绝，相与笑语不知夕。

醉中不复问姓名，上马忽去横短策。

在这首诗里，苏轼写雪天置酒饮客，而这个客人又颇有传奇色彩，一口饮尽，然后“醉中不复问姓名，上马忽去横短策”，把豪纵的形象栩栩如生的表现出来。

此外，苏轼在诗歌中使用了大量与酒有关的比喻手法，说明酒已经渗进他的骨髓之中，才会在写作中容易将酒的各种特性与平常耳闻目见的事物联系起来。在许许多多使用比喻手法的诗句里，都蕴含了酒的色、香、味，从而描绘出一幅幅生动、传祌而迷人的画面。例如：“松如迁客老，酒似使君醇”，以酒之香醇比喻人品格之淳厚；“世事如今腊酒浓，交情自古春云薄”，比喻世事滋味犹如腊酒；“门前人闹马嘶急，一家喜气如春酿”，以春酒之芬芳比喻喜庆氛围；“近者作堂名醉墨，如饮美酒销百忧”以饮酒之乐比喻陶醉书法时的感受；“诗词如醇酒，盎然熏四支。径饮不觉醉，欲和先昏疲”，以酒比喻耐人细细品味的诗作；“万事如花不可期，余年似酒那禁泻”，比喻年华如酒之珍贵，不能浪费；“东风吹开锦绣谷，渌水翻动蒲萄酒”以葡萄酒之色泽比喻悠悠江水；“乌程霜稻袭人香，酿作春风书水光”是以料峭春风比喻令人振奋的酒等等。这些例子中的酒，有时是喻体，有时则是本体，其在苏轼的笔下，简直是得心应手、左右逢源。